【闲泽】参商(上)

应该算前世今生(?)

有私设,上中下尽量三天日更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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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拖着行李走进暌违多年的大学宿舍楼,范闲依然觉得没什么实感,就如同他刚到南庆时,不敢相信濒死的自己居然会穿越一样,此时此刻他也不敢相信,在南庆活了六十岁终于撒手人寰的自己,居然一睁开眼,还能回到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仙界。

  若说南庆一甲子是黄粱一场梦,未免太过离奇,毕竟他醒来的瞬间还感知到了属于范闲身体里大宗师澎湃的内力,只是下一刻这内力便在他体内四散游走开,再之后他便脱离了肌无力的束缚从床上一跃而起,而那股陪伴自己多年的内力也彻底消失地无影无踪。

  彼时范闲还震惊地坐在床上,和听见声音走进病房的小护士面面相觑,范闲从她诧异的脸上读出了“医学奇迹”四个字,也终于从往事的尘烟里,扒拉出上上辈子那段不太长的过去。

  他本名范慎,从小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尽管很小就被确诊了肌无力,但因为没有全面发作,他一直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直到大二开学那天他从楼梯上踩空摔下楼,从此失去了行动能力,先是腿,再是胳膊和手指,最后是脖子以上,在休学申请上签字的时候范闲就知道自己大概回不去了,没料到南庆一世,梦醒竟又将他这早已是糟老头子的灵魂送回了校园。

  他在南庆没有留下子嗣,病重时是范思辙的儿子和妻子在床前侍候,他的小侄孙有次来了,疑惑地问为什么大爷爷没有儿子,堂前噤声一片,范闲摆摆手无所谓,轻笑着解释道,说因为大爷爷没有夫人啊。

  那大爷爷的夫人呢?小孩又问。

  我们和离了,范闲说完又怕小孩听不懂,解释道,就是分开了。

  哦,那小孩这回似是听明白了,可好奇心却压不住,又问道,那大爷爷为什么要和夫人分开啊?

  范闲的思绪一下子被这句话拉回到了三十几年前的那个秋日,婉儿把和离书递到了他面前,一贯温婉的妻子语气里难掩淡漠,说范闲,我们还是分开吧,我…….要走了。

  他知晓婉儿外柔内刚的性子,话一开口便再无转圜,此后不久婉儿带着签好的和离书离开了范府,在太平别院住了半年后,便离开京城云游去了,那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

   “太多年了,大爷爷年纪大,不记事啦。”范闲叹了口气,疲倦的话音淹没在含混的睡意里,被父母带走的小孩似乎还有未解的疑问,范闲侧身闭上眼,时隔三十余载,婉儿当日脱口而出的话音仍如在耳边。

  她说范闲,你心不在我,不如放我自由。

 

  

  

  范闲后来想,皇家的孩子不论嫡庶男女,大抵都有些宁折不弯的傲气,婉儿是,李承泽也是。

  那人死后他只去过那座孤坟一次,逢人也不爱提二殿下的旧事,范闲想不说不问最终都会归于忘记,却还是被细腻的婉儿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绪。

  他时常梦见李承泽,起初总是梦到两人最后一面,李承泽满嘴鲜血从椅子上跌下来,他伸出了手,却总接不住这副摇摇欲坠的躯干,再然后他就会在李承泽最后的哽咽与质问里醒来,靠着床帏久久难眠。惊醒过婉儿几次后,范闲开始一个人悄悄地披衣出去,有时霜寒露重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夜,再到第二日婉儿或是家里下人瞧见叫醒他,日光底下又是一日,月升入夜,梦里却还是那双含泪的眼眸。

  后来范闲终于也开始梦见些别的,只是梦的主角依然逃不脱一个李承泽,有时候是抱月楼两人那场不甚愉快的会面,有时是他许诺一世平安却被李承泽绵里针一般回绝,渐入暮年他反而越来越常梦见两人相识不久的几次邂逅——城门、夜宴、公堂、亭前。

  他总是一个梦来来回回做许多次,最先总是念,而后是悔,直到他反复梦见初遇那个春日,李承泽第十七次放下书,叫出他的名字,范闲忽然在那把沙哑的嗓音里悟到了这梦的真意,千千万万反反复复,到最后都是一句早注定的求不得。

  李承泽求不得一世长安。

  范闲求不得李承泽。

 

  

  

  七拐八拐加上路标指引,范闲终于找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宿舍楼,休学两年再想找当初那班舍友是不可能了,宿管阿姨给了他一把钥匙,说他住三楼最里面那间,还有两个舍友也是大二学生,今年刚申请走读变成住宿,登记表写着也是今天搬进来。

  范闲随口问了句两位新舍友的名字,今天办理入住的人不多,宿管阿姨很有耐性地翻着记录本找两个人的名字,范闲看她戴着老花镜翻了好几页还没找到,刚想说算了,却听见身后宿舍大门上挂的风铃声忽然响起来。

  他的心脏没来由一紧,多年清寂让他几乎无法分辨这样的生理反应是心动、紧张、还是恐惧,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抬头,只见到宿舍大楼的玻璃门被从外面推开,墨绿色的行李箱在瓷砖地上滑动时有轱辘轱辘的响声,像命运的齿轮终于启动。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李承泽,李承乾……”宿管阿姨终于从登记表里找到两人的名字,又从整串钥匙上找出两把钥匙递给李承乾,“329宿舍,钥匙每人只有一把,好好保管啊。”

  李承乾慎重地收好钥匙,又仔仔细细地询问着诸如洗衣机的位置、宿舍限电、熄灯之类的事项,和他一起的李承泽落后两步,百无聊赖地坐在行李箱上打量着宿舍大厅的陈设,范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李承泽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是个陌生的小眼睛帅哥。

  有点意思,李承泽想,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尽管这么多年因为这副姣好的皮囊时常有各种目光留驻在他身上,或轻佻或深情,或赞美或艳羡,却不该是这样深重的凝视,遥远又孤寂,像凝视着你的深渊。

  不过下一刻他便朝深渊回望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是?”

  深渊好像震了一下,李承泽觉察到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可还没等他细想,那双眼睛里的晨雾忽然散去了,小眼睛帅哥嘴角微扬,冲他神秘地笑了笑道:“三次机会。”

  李承泽哑然,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样的问题上故弄玄虚,他目光从范闲手上的钥匙划过,正瞧见了标签贴纸上熟悉的三个数字,宿管刚刚翻阅的记录本还敞开着,他和李承乾名字的旁边,还躺着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范、慎。”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范闲的行李不多,被子床单都是楼下超市随便买的,剩下的一只箱子都要装不满,相比之下李承泽兄弟俩东西就多了,26寸的行李箱装了三只,总高只有五层的旧宿舍没有电梯,李承乾拎着三只在前面充大力士,边上楼梯还要边回头叮嘱李承泽小心脚下别摔着,李承泽背了个不算鼓的书包,拎着袋子悠哉悠哉走在后面。

  范闲有一度十分怀疑这个李承乾其实是谢必安投胎转世假扮的,直到进入宿舍看到李承乾从箱子里掏出的整套国画用具,这个想法才堪堪熄灭。李承乾放好东西,才顾上和范闲做了自我介绍,还是上辈子老实太子的憨憨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个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属性——

   “我哥身体不好,所以平时打扫卫生、扛水、搬东西之类的体力活我跟你分担,或者我把我哥那份做了也行;还有,我哥晚上睡眠轻,你如果晚睡的话麻烦声音也轻一点;我哥有时候看起书来顾不上时间,如果我不在他没按时吃饭麻烦帮忙提醒他一句……”

  范闲听他一句一个“我哥”,如数家珍一般说着李承泽各种小习惯,最后是李承泽坐不住了,翻了个白眼打断他说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李承乾闻言竟也真的收了后面的话,冲范闲笑了笑,最后只说了一句拜托了。

  “不好意思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家里人从小就比较紧张我。”李承泽略带歉意地朝范闲笑了笑,“承乾老是小题大做,让你见笑了。”

  范闲看着他微微笑着的面容,很轻易地就分辨出面前的李承泽的确是一副沐浴着爱和温暖长大的样子,而记忆深处的身影和眼前人的轮廓一点一点重合起来,曾经那些歇斯底里的呼喊震地范闲胸腔发疼,可他还是扯了扯嘴角应承下来,承泽啊,他在心里轻轻唤着,老天欠你的,终于还你了。

 

  

  

  李承泽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先入目的是自己手上的红楼,再是庭院水榭,柳绿花红,他便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这久违的梦里。

  说也奇怪,自他八岁那年溺水失去意识起,便时不时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他似乎是个皇子,父亲、幼弟、继母、姑姑都与现实别无二致,却又都像是换了个人。父亲平日严肃却不乏关爱,在梦里却最爱看他们兄弟相争;继母对他虽不亲昵但也和善,梦里却像个疯子一般事事针对;从小最黏他的弟弟李承乾,在这端着架子和他处处争锋;还有从小最疼他的姑姑李云睿,在梦里活像只吐信子的毒蛇。李承泽少时很惧怕这个梦,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处处冰冷,更怕梦醒之后现实真的会变成这样。

  他曾经试探着问过李承乾,是否也会做奇怪的梦,年少的李承乾眼神懵懂,问梦见奥特曼和机器猫一起帮自己写作业算吗,李承泽无奈地笑了笑,从此便再也没对别人提起这光怪陆离的梦境。

  再后来他逐渐习以为常,梦里的小皇子和他一起长大,李承泽看着他出宫建府、结交群臣,看似风光无两却步步惊心,也看着他在深夜辗转反侧,一点一点将一颗心打磨地生硬,梦境与现实是两个割裂的世界,可好像他的身体里总有一部分,自始至终都留在南庆的烟雨里。

  今夜的梦似乎并无不同,李承泽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小厮一趟一趟从前院送来诗会上的佳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他低低地念着,杜老先生的佳句自然秒杀诗会上那群酒囊饭袋,正想着是谁这么大胆拿古人佳作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廊前一阵微风吹过,冒冒失失的少年人顶着一撮小卷毛闯了进来。

  李承泽有些纳罕,白天第一次见过的新室友竟然也成了梦中人,他放下书,刚想要叫出白日里在登记册上见到的名字,却听见梦里自己的声音响起,一字之差,低沉的嗓音念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范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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